蔡暄民：谈“金钱福”与“珍宝福”

文｜蔡暄民

编辑｜御承雅赏

有些人文化不高却天智聪颖，头脑机灵，很擅于捕捉商机，积累了大量的金钱，可谓很有“金钱的福份”。但是，有金钱福份的人并不拥有“珍宝的福份”。有些珍宝不是用金钱所能买到的，有钱，还必须具有识宝的天赋与高深的学识内涵。民国十里洋场古玩界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：

金标，人称金一眼，他世代收藏，不光收藏量多，而且面亦极广，书画、青铜器、古陶瓷，无不涉及，融为贯通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。看书画，只要拉出十寸即能判真伪，看瓷器，一丈开外可断其新老，故行内称其为金一眼。他的收藏可谓收海内之珍奇，集天地之精华了。可就是这么一位什么也不缺的大收藏家，出了一位典型的纨绔独生子，对文玩的收藏品一点兴趣也没有，整日里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，抽、喝、嫖、赌无一不能，还牵涉进一宗对外国人的绑票案中，锒铛入狱，当时被拘入法租界的巡捕房里。父亲总忘不了舐犊之情。于是，四处托人营救。正好其有个藏友姓李是该巡捕房总管的忘年交，经过打点，很快以“未直接参与”为由，交了笔罚款了事。

宋 汝窑天青釉圆洗

故宫博物院藏

此事后，巡捕房总管就结识了金一眼，这位犹太人凭着他机灵敏锐的超前意识对中国古玩多少有些兴趣。预感到它会有潜在的价值。登门拜访几次后，有一次竟对金一眼的一只汝窑洗露出了不愿释手的痴迷态。

金是极聪明的人，知道对方很想要此宝贝，但从内心是极舍不得的。正在百般纠结中，曾为营救其子从中搭桥的老李也在一旁，便开口道：“既然密斯特乔那么喜欢，您就割爱给他呗！”

此言一出，金不好再婉谢了。

“那… …好吧，”金有点结巴地说，“乔先生喜欢就让给您吧！”

“哇！”乔先生自然高兴地大叫起来“下午就给您送银票，多少？”

金一眼心里掂估了片刻：这洗在行内走走起码五万大洋，但考虑到乔先生帮过自己这个忙，这份情虽已还过，但毕竟不能忘了这层关系。

“三！”他伸出了三个指头。

“三万！”乔先生将洗抱在怀中，止不住高兴地大声惊叹道“太便宜了！”

北宋 汝窑青瓷水仙盆
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金一眼虽让走了这只洗，其实他完全出于礼貌，对该洗的真正价值他心里清楚，远不止这个数，心里空落了好几天，但为了儿子的情和李的那份友谊也就释怀了！

没想到，自己做了件为情谊割爱的事，却惹来了更大的烦恼。数月后的一天，藏友李来找他，说乔先生想退还那只汝窑洗。

宋 汝窑刻花洗

御承堂博物馆藏

“是有人说东西不对？”金惊讶地问，虽然他心里暗暗高兴，失去的宝贝，终于又可以完璧归赵了。他真是好几次梦里见到它啊！

“不是！”李悄悄地告诉真相：“是有人说你买进时只有几百大洋，卖给他三万，太贵了，太不够朋友了！”

“那你觉得呢？”金反问李。

李也是收藏家，深知收藏圈中的规矩：行内藏品交易不问出处，更不问买进价。进价多少全凭藏家的眼力，再低也是他的运气和眼力，这里面蕴含着很深的学问，是多年积累的结果和曾付出的昂贵的学费，怎么可能以进价论呢？传言人出于什么动机暂且不论，密斯特乔是外行人，听了这传言心里不高兴，这很自然，毕竟对此洗的真正价值乔是没有认知的。

宋 汝窑天青釉盘

故宫博物院藏

“我觉的你给他三万是给了我大面子了！”李是行内人，深知行规故坦然道“行内五万随便走走！他们是行外的人，不懂。”

“嗨！”金一眼只能苦笑了“你马上把三万银票给我送去，那只洗给我带回可要小心呵！”

“宝贝是认人的!”李半开玩笑地说“这宝贝就该是您老兄拥有！”

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，因宝贝还是完璧归赵了！

北宋 汝窑青瓷碟
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过了几年，金的儿子被人绑架了，要的赎金非常之高，金有再多的宝贝一时要变现也有困难，无奈之下，托人找了杜某某。杜久仰金的大名，自己也有些收藏，很想请金掌掌眼。所以很愿意帮他的忙。为救金的儿子当时在上海滩复手为云的杜当然不是太难的事，很快让这个不孝子回到了父亲面前。怎么还杜这份情？金又叫来李商量，李说先派人去探个信息，究竟杜喜欢什么？这个上海滩老大会缺什么真是个伤脑筋的事。消息很快回来了，说杜也喜欢那只汝窑洗，他是在乔府上见过的，一直记在心中。

金一眼也只好忍痛割爱了！

宋 汝窑御题诗文洗

御承堂博物馆藏

那天，他选了个黄道吉日，揣着这只洗到杜公馆拜访。寒暄之余，金捧出锦盒，奉上这只失而复得的宋汝窑洗：“恩重如山，聊备薄礼，不成敬意！”

杜抚摸透出温润秀雅光泽的洗，笑着说“东西我喜欢，但钱还是要给的。”

“那不行！”金几乎叫起来。

“不，”杜不紧不慢地说“您把这等宝贝让给我，那割爱之情我已领了。但钱一定要算，这是行规！”

“不、不、不… …”金一个劲地摆手。

杜伸出手掌阻止了他，又向手下招了招手，悄悄耳语几句，手下急急退去。“我也不多给您！”杜又缓缓地说，伸出一个巴掌“我给您五万，按行规，这是我的福份了！”

金愣着，对杜的为人处事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百般感概。

“乔先生的事我已有所闻，你远远低于行内价转让给他很够朋友，他… …”杜没说出口，只摇了摇头，笑道：“我不能破了你们的行规！您是大藏家，深知此洗的价值和份量，能割爱给我，这份情我永远记着！”这时手下已将五万银票用红木托盘捧到金先生面前。金从内心深处佩服杜的眼力和魄力，以及处事的手段！

(从左至右) 北宋 汝窑天青釉花式洗、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、汝窑天青釉盏托

大英博物馆藏

故事似乎到此告一段落了。其实，还有个尾巴：解放前夕，杜逃去香港，据说他什么也没带，只带了这个汝窑洗，后在香港以二百万大洋转让给了一位大藏家，他也以此钱维持生计，一直到去世！也有人说，当时绑架金公子就是杜一手策划的，为了得到那只洗！究竟内幕如何？天知道！反正人言可畏啊!

真正有福份承受这件宝物的还是那位香港的大藏家！